1. 新型肺炎疫情下的心理危机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引发的肺炎(covid-19)爆发以来，大家共同战“疫”，无论是在现实中的医疗战场，还是在心理救援战场。2020年1月20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公告，将本病纳入《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规定的乙类传染病，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措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2020)。为了切断传播途径，遏制疫情的蔓延，让患者得到及时救治，全国各地采取了患者隔离治疗、密切接触者隔离医学观察、普通人居家隔离等系列防控措施。
本次疫情作为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打破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与工作模式，为全中国按下了“暂停键”。重大疫情当前，自2020年1月起各省市纷纷宣告应急预案一级响应，启动危理管理程序。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爆发对民众心理造成的影响完全符合心理创伤的三个条件：1) 不可预期；2) 威胁生命；3) 难以控制。心理危机管理是危理管理的重要组成部分，2020年1月26日全国“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印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紧急心理危机干预指导原则》(疾病预防控制局，2020)，从组织领导、基本原则、制定干预方案、组建队伍、工作方式五个方面进行了指导，以帮助各地规范实施心理危机干预工作。
2. 简化移空技术的提出与操作步骤
移空技术是以中医治神为先的学术思想为指导，以中医传统功法中“三调放松”进行调身、调息、调心，达到身心放松后再运用“存想”和“入静”技术解决具体问题，进入“空静”境界的心身治疗技术(刘天君&章文春，2016)。该技术于2008年由刘天君教授发表于第五届世界心理治疗大会(刘天君，2015)，2009年参加国家科技支撑计划“十种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技术的规范与示范研究”，是该课题的研究成果之一。其具体的治疗过程有10个步骤(夏宇欣，吴晓云，&刘天君，2013；刘天君& bernhard，2019)。今年初为适应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特点及危机干预的需要，将原来的10步操作简化为5步，形成了简化移空技术(赵旭东&刘中民，2020)，以便在心理热线、心理援助时更便捷、更好地应用。其操作步骤及要点如下：
1. 三调放松。调身：可先晃动身体、选一个舒服的姿势、坐椅子的前三分之一，下颌微收，伸腰直背，双手平放于大腿上，双目轻合。调息：做缓慢而自然的深呼吸，不要吸满、也不要呼尽；调心：只注意呼气，不管吸气，随着呼气把脑海放空。当觉得头脑清晰就可睁开眼睛。可以做3分钟左右。三调放松是移空技术的重要操作环节，可以随时用。三调放松也是能否做移空技术的前提。如果一个来访者不能做三调放松，说明ta没有基本的自我控制能力，就不能做移空。
2. 确定靶症状。就是选择来访者的负性感受进行处理，既可以是负性情绪，例如恐惧、焦虑、愤怒；也可以是负性感觉，如胸闷、憋气、疼痛等。每次治疗只处理一个症状，如果身心不适的感受不止一个，就选择当下影响最大的、急需处理的。选定靶症状后，评价它的影响度，赋分范围为0~10。通常选择影响度7以上的靶症状。评分由来访者给出，是来访者的主观评价。
3. 引导象征物。从靶症状引导出象征物有两个途径：一是通过询问靶症状的躯体化表达引导象征物。例如可以询问：是个什么东西在那里让你觉得不舒服？问题要贴着靶症状问，贴着来访者的身心感受问。二是针对当前疫情，可以把象征物扩展为生活事件的表征。比如来访者说看到一个新冠肺炎患者去世的场景，靶症状是害怕，可以把看到的场景当作象征物。让ta将这个场景拍一张照片，然后把照片移空。如果是听到一些恐惧的话语，可以把声音录下来，然后把录音带移空。用拍照或者录音的方式构建象征物，虽然疗效差一些，但针对当前的疫情很实用。象征物被引导出来以后，还需要具象化，即打开多种感官通道，询问象征物的视觉、听觉、嗅觉等多角度的特征，让象征物变得栩栩如生、三维立体。
4. 统一承载物。承载物是承受、容纳象征物的，是内心积极资源、人体正气的表征。新型肺炎是公共卫生事件，可以使用带有卫生、清洁标志(红十字、医学酒精标识等)的器具，如消毒柜、消毒包、消毒盒等。承载物同样要具象化，把它想象得栩栩如生。同样用消毒柜做承载物，每个人的消毒柜是不一样的。如果来访者有靶症状，但心理能力强的话，可以自己构建承载物，按照移空技术的10个操作步骤做。所以是否使用统一的承载物，可以灵活处理。
5. 移空。移空是对象征物和承载物开始进行干预，并把来访者带到空境。分三步操作：1) 将象征物装进承载物，准备移动。2) 移动至空。移动的距离为心理距离。移动过程包括初始移动、可见移动、超距移动。初始移动是将装入了象征物的承载物从眼前到3米之间的移动，反复2~3次。可见移动是在可见的范围内反复移动10余次，要确定最远距离，最远距离是来访者看到承载物已经成为一个小黑点、再远就看不见了的距离。超距移动是从最远距离开始大跨度移动，移动到既看不到、感受不到、心里也没有这事的地方，即心理空境。3) 体验空境。在心理空境感受中停顿片刻。而后再次询问此时靶症状的影响度分值。
疗效评估：与干预前评分比较，分值下降1/2以上为显效，1/3以上为有效。1/3以下不计。
3. 简化移空技术在疫情心理援助中的应用
在本次疫情心理危机援助中，简化移空技术的应用取得良好效果，兹录取验案2例如下：
案例一：疫情相关的咳嗽
王女士，35岁，抗疫一线记者。靶症状：咳嗽。现病史：疫情发生以来，处于报道一线，工作繁忙休息少。工作时间说话多，餐饮不及时，十余天后出现咳嗽症状。咳嗽阵作，咽痒干咳，痰少。气呛气逆感，伴后背疼痛。无发热，怀疑自己得了新型肺炎，想去医院做相关检查。检查前一天找到笔者，愿意接受移空治疗。治疗时症状的影响度评定为7分(总分10分)。zung氏焦虑自评量表(sas)评分：69分，中度焦虑。由于处于隔离期，治疗采用微信视频进行。
治疗过程
1. 三调放松：通过微信视频，可以看出，对方能够配合进行，但放松练习中有些分心，同时伴有咳嗽干扰。
2. 确定靶症状：咳嗽。影响度7分。
3. 引导象征物：一个橡胶柱子，有些类似气球，咳嗽的时候它就撑开成一个小球。具象化：整体长圆柱形，长：7 cm，底面直径：1 cm，表面粗糙，无花纹，无颜色无味道，常温，重量约5 g。
4. 统一承载物：一个很结实的、有一些厚度的塑料袋子，无色透明，无裂纹，无漏气，无商标无装饰花纹，有封口条，可以封得很严实。
5. 移空：先要将象征物取出来。患者表示象征物与咽部有一些粘连，需要将它一点一点与气管剥离。笔者提醒她可以慢慢剥离，不会伤害到自己。终于她将象征物剥离干净，橡胶柱在剥的过程中都有些变形了。请患者再次检视自己的咽部，看是否还存在残留物，嘱其将所有的残余都打扫干净，和橡胶柱放在一起，准备放入承载物。在放入之前检视承载物，再次确定它完整、结实、无漏气漏水，干净。然后将变形了的橡胶柱放入塑料袋，密封好，反复检查，确定承载物不会掉出来。
移动置放了象征物的承载物：先在眼前进行初始移动：1~3~1米间反复移动3次，再进行稍远距离的可见移动：1，2，3，4，3，2，1，3，4，5。患者感觉到5米时看不到塑料袋了。让她再移回能看到一个小黑点的距离，确认可见移动最远距离：4米。在这里停住，请患者感受一下身体的感觉，回应咽部感觉舒服多了。超距移动：5，6，7，8。个案觉得在6米的时候承载物往右拐弯了。也不能把它拉回正前方。笔者认可患者的感觉，建议她可以随着承载物调整方向，让承载物在她的正前方移动。继续超距移动，到20米的距离感受不到承载物了。仍引导来访者向前移动，直到患者既看不到塑料袋，也感受不到，同时心里也没有了这个问题，达到空境。问塑料袋还要取回来吗？答：不取回来了。嘱其在这种感受里待住，记住现在的感觉。觉得可以了就睁眼，结束治疗。
治疗效果
用时约35分钟，治疗结束后患者给自己的症状感受评分：咳嗽及咽喉感觉：由治疗前7分降低到2.5分。
治疗过程中的个性化事件
在存想象征物并具象化的时候，个案咳得很厉害，有时不得不停止，等她咳完再进行下一步。在初始移动和可见移动的时候，只要是向近处移的时候，来访者咳嗽都会加重。在可见移动、超距移动的前半部分，个案的咳嗽一直在，只是频率小和持续时间短些，三两声的样子。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直到无限远时，无明显咳嗽。结束时还是咳嗽三两声，并未完全消失。
随访与心得
咳嗽症状消失，咽部无异物感，自评分为0分，后背部有些酸楚，自评分为1分。zung氏焦虑自评量表(sas)评分：17分，情绪正常。在接受治疗时，患者表现为：承载物离她近，就咳得厉害，移远了，咳嗽就明显减少，一周后症状消失，说明此症状为躯体化症状。在中医为肝气上逆所致。《素问・咳论》云：“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本患者咳嗽与焦虑、木火刑金有关。肝气平复，肺宣发肃降功能正常，故咳嗽减轻直至消失。嘱其注意工间休息，多练习八段锦，尤其第二式“左在开弓似射雕”。
案例二：疫情相关的胃痛
陈女士，42岁，武汉疫区居民。靶症状：胃痛。现病史：因为同事被收治，她作为密切接触者接受隔离观察。隔离一周以来，非常焦虑，坐立不安，日常生活严重影响，求助前一天晚上突然胃疼，第二天胀痛明显，既往无相关病史。无发热、咳嗽等呼吸道症状。2020年2月19日通过抗击疫情心理援助平台求助。经过沟通，患者愿意接受移空治疗。治疗时焦虑情绪的影响度评定为9分(总分10分)。zung氏焦虑自评量表(sas)评分：72分，重度焦虑。
治疗过程
1. 三调放松：对方能够配合坐在椅子上进行，引导只关注呼气，想象把紧张不安的情绪随着呼气排出体外。3分钟后觉得紧张缓解一些，胃也不那么到疼了。
2. 确定靶症状：胃痛。影响度9分。
3. 引导象征物：胃里有一袋重达20斤的深灰色气体，撞来撞去。
4. 统一承载物：一个长方形紫黑色的氧气袋式的密封袋，袋子上有一个白色的十字。
5. 移空：先把袋子抱在怀里，袋子上的管儿插在鼻孔里，一直呼气，把浊气呼到袋子里。呼完后用最结实的胶条封口。再把袋子装到带有红十字的消毒箱里，然后再封起来，反复加固。
初始移动：1~3~1米间反复移动约3次，认为在3米的距离比较舒服。可见移动：反复移动后觉得在25米的距离最舒服。问她觉得移到哪里最好？答：移出这个城市，不要看到它。继续超距移动：移出这座城市，看不到了，也感受不到消毒箱了。达到空境，嘱其沉浸其中数十秒，记住这种感觉。然后睁眼，治疗结束。
治疗结束后患者自评分：胃痛消失，感觉肚子也小了，柔软了。症状自评分由治疗前9分降低到3分。
治疗过程中的个性化事件
放松练习时出现连续打嗝，等她打完再进行下一步骤。在取出象征物阶段，呼出深灰色气体时再次出现打嗝。打完以后继续把灰色气体呼出来存到袋子里。承载物是两个带医疗标志存放物套用，且多次加固，确保安全。
随访与心得
一周后进行随访，患者胃胀痛症状消失，症状自评分为0分。zung氏焦虑自评量表(sas)评分：52分，轻度焦虑，不影响日常生活。本患者胃痛，缘于疫情下的焦虑情绪，“肝气横逆犯胃”，导致的胃脘胀痛，呃逆嗝气。当肝气疏解，气血循行通畅，疼痛自然消失，打嗝亦停止。考虑患者处于疫区中心，周围环境变化不明显，适当焦虑也是有警觉保护功能的，不再对其情绪进行处理。嘱其注意保持生活规律，少看网上信息，脱离焦虑源。推荐八段锦功法，尤其是第三式“调理脾胃须单举”可反复练习。
4. 讨论
心理危机指的是个体或者群体处于一个难以忍耐的事件或者困境，远远超过了他(他们)的应对能力或者应对机制，因“无能”、“失控”而呈现出来的恐慌、焦虑、抑郁等心理状态与行为表现。对处于心理危机状态的人或群体进行干预，使之通过发挥自身的潜能，来恢复到其危机前的心理平衡状态就是心理危机干预(廖艳辉，2020)。本次疫情医学隔离人群的心理创伤明显高于普通人群(董人齐，周霞，焦小楠，郭炳杉，孙立平，&王芹，2020)，因此及时的心理危机干预尤为重要。在近年突发公共事件中，进行心理危机干预已经成为一种共识，却鲜有中医身心技术的参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暴发后，本团队第一时间加入疫情的心理救援工作，原创的“简化移空技术”亦入选《抗疫·安心——大疫心理自助救援全民读本》(赵旭东、刘忠民主编)，推荐应用。
心理危机于中医属于“情志病”范畴。《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然而在五脏之中，心主神明，为五脏六腑之大主。《素问·灵兰秘典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素问·调经论》亦曰：“心藏神”。《灵枢·邪客篇》“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以上诸文不仅提出了情志病的概念，而且突出了“心”在情志病的主导地位。移空技术的核心操作是“存想”和“入静”，此二者为中医传统功法的常用调心技术。“存想”指的是深度想象，即要求使想象的对象达到栩栩如生、身临其境的程度。例如日常思念某人的形象是想象，而梦境中见到的某人就是存想。存想的作业过程是不同于抽象、形象思维的具象思维操作过程。“入静”是引导来访者逐渐停止思维活动，达到空静意识状态的过程。空静的意识状态即大脑完全放空的状态，意识清醒但完全休息，是不包含作业内容的意识存在。移空技术的“移空”二字有“移动至空”和“移动致空”两层含义，前者表示移动的目的地是达到意识的“空境”状态，后者表示移动是达到减轻或消除身心不适的动力及过程。
中医认为心身是统一的，移空技术的作用机制即通过调身、调息、调心达到身体放松、呼吸放松、意念放松；通过将靶症状象征物化以剥离负性情绪和症状；通过承载物的具象化提升正气，提高解决问题和改善情绪的能力；通过移动减轻症状、消除情绪。当移动到意识空境时，从心理学的角度就是把这件事从心里完全放下了。三调放松是移空技术的重要步骤，可以应机随时用。尤其当碰到患者情绪不太稳定时或者在某个操作环节遇到一些阻碍，可以再做三调放松。
移空技术不仅适合医生、心理治疗师临床应用，也是一种自我心理练习的技术，可由医生或治疗师远程指导进行，也可以供人们居家自我实践，疗效显著，值得推广。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