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文学语言的本质是不稳定的,这导致了文学文本的不确定性[1]。在詹姆斯·乔伊斯的短篇小说《阿拉比》中,存在多种不确定的动态意义。表面上,文章似乎展示了“幼稚冲动”与“理性成长”、“纯真”与“庸俗”、“落差”与“希望”等二元对立现象[2]。然而,实际上,这些意义相互重叠、相互冲突,并不断转换。本文旨在通过解构主义理论深入分析《阿拉比》中这些虚假的二元对立现象并从整体文章结构、叙述视角、人物形象、语言风格等角度切入,探讨文本中各种意识形态的复杂运作过程,揭示其不确定性,为解读《阿拉比》提供新的视角和认知。
2. 文献综述
2.1. 解构主义
解构主义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法国,是一种哲学和批评理论,其提出者是雅克·德里达。解构主义反对形而上学、逻各斯中心主义及一切封闭僵硬的体系,大力宣扬主体消散、意义延异、指向自由[3]。换言之,解构主义强调语言和思想的自由嬉戏,即使这种自由仅是一曲“带着镣铐的舞蹈”[4]。德里达(1976)在《论文字学》中指出:“如果仅仅是一个新的‘回返有限世界’或‘上帝之死’的主题,则我们并未跨出形而上学一步。我们所要的‘解构’是‘形而上学’这个观念及问题。”[5]解构的基本方法是找到一个二元对立,并寻找维持二元对立的逻辑和支撑力[6]。
近年来,解构主义文学批评理论在学术界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和发展。一些学者,如克里斯托弗·诺里斯(christopher norris)和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进一步拓展了德里达的理论,探讨了语言、真理与现实的复杂关系。他们指出,解构主义并非仅仅是破坏性的,它同时也具有建设性的力量,能够促使我们重新审视文学作品的多元性和开放性[7] [8]。
在文学批评实践中,解构主义鼓励读者跳出传统解读框架,关注文本中的裂缝、悖论和未完成性。这种批评方法不仅有助于揭示文本的多重意义,还能促进文学理论的创新和发展。因此,将解构主义应用于《阿拉比》的文本分析,不仅能够揭示其中隐含的二元对立现象,还能为理解乔伊斯的写作风格和作品主题提供新的视角。
综上所述,通过对解构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深化和已有研究的分析与评价,本文旨在填补《阿拉比》解构主义分析的空白,为理解该作品的写作手法和主题意蕴提供新的视角和深入探讨。
2.2. 《阿拉比》
《阿拉比》是詹姆斯·乔伊斯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中的经典之作。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描绘了一个少年在都柏林的成长过程中的一次重要经历。通过细腻的描写和深刻的心理剖析,展现了主人公在成长过程中的困惑与领悟。故事主要讲述了主人公对邻居女孩的爱慕之情,以及为了给心爱的女孩带礼物而前往阿拉比市场的经历。在市场中,主人公经历了种种复杂的心理变化,最终意识到自己初生的爱慕之情其实是幼稚且滑稽的。
国内外对《阿拉比》的分析大部分集中在纯文本分析方面,涉及小说的写作手法、主题、人物形象及心理等。例如,张萌(2024)探究了《阿拉比》与《神曲》在创作形式、文本结构、人物和意象等方面的联系与影响,提出了新的异像理论。从文学批评理论出发进行分析的学者较少,目前主要围绕拉康的精神分析学、荣格原型理论及结构主义进行研究。李晓岚(2009)运用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对主人公的心理旅程进行了深入剖析[9],而周秋宇则从原型理论出发探究《阿拉比》中的女性意象[10]。尽管已有学者从结构主义角度分析了《阿拉比》中的二元对立现象,如张金涛(2013)提到的美好理想与残酷现实、童年与成年、生与死、等待与被等待[11],但基于解构主义理论的分析仍然相对空白。因此,本文旨在填补这一空白,结合先前研究,对《阿拉比》中的二元对立进行解构,为理解该作品的写作手法和主题意蕴提供新的视角和深入探讨。
3. 研究设计
3.1. 语料来源及研究问题
本文选取的西方现代主义短篇小说是詹姆斯·乔伊斯所创作的小说集《都柏林人》中的一篇,名为《阿拉比》。通过分析《阿拉比》文本所呈现的语言与象征,本文旨在解决以下问题:
1) 解构主义视域下的《阿拉比》文本分析中出现了哪些二元对立的现象?如何从解构主义的角度解构这些二元对立的意义?
2) 采用解构主义角度分析该文章后,能为其他类似文本的文学批评与赏析带来何种启发?是否存在进一步的解释优化空间?
3.2. 研究方法与步骤
本文主要采用定性的研究方法,基于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并参考张金涛(2013)对该文本中二元对立现象的分类。从“幼稚冲动”与“理性成长”、“纯真”与“庸俗”、“落差”与“希望”三个层面出发,通过整体文章结构、叙述视角、人物形象、语言风格等角度分析,探讨解构主义视域下《阿拉比》中的不确定意义。重点关注这些看似对立的概念在文本中的相互关系及其对传统意义的解构。
4. 研究结果与讨论
4.1. 幼稚冲动与理性成长的交织
从文本整体结构来看:小说通过男孩对曼根姐姐爱慕情感的发展及其最终在阿拉比市场的顿悟,构建了一个从幼稚冲动到理性成长的动态过程。这一过程不仅展现了男孩内心的成长轨迹,也揭示了成长过程中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小说以男孩的主动行动为起点,通过一系列情节推进,最终在黑暗与寂静中达到高潮,形成了一种紧凑而富有张力的叙事结构。
小说中提到,曼根的姐姐与男孩谈及阿拉比市场时表示她很想去看看,但因其他事务未能前往。于是,男孩主动提出要去并计划为她带礼物。这一情节显示了男孩成长的一面,他意识到应为爱情而努力。然而,他经历了长途跋涉,最终来到阿拉比的一家瓷器店。就在此时,大厅里的灯突然熄灭,一切陷入黑暗。男孩顿悟道:“我看到自己是一个被虚荣心驱使和嘲笑的生物,我的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12]。他再次理性审视自己的行为,意识到自己的荒谬。从一个无知的孩童成长为热恋中的青年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男孩逐渐恢复理智,回归现实的转变。
从叙事视角来看: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内聚焦的叙事视角,使读者能够直接进入男孩的内心世界,感受其情感的起伏与变化。这种视角的选择,不仅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和可信度,也使得男孩的幼稚冲动与理性成长之间的交织更加细腻地展现出来。通过男孩的自我反思和内心独白,读者能够深刻理解其成长过程中的矛盾与挣扎,明白实际上男孩并没有完全实现所谓的真正成长。例如,在未能到达阿拉比之前,男孩展现了顽皮孩童独有的叛逆行为:即使老师更加严厉,他也根本不听课。他认为:“它挡在我和我的愿望之间,在我看来是儿戏,丑陋单调的儿戏。”[4]当舅舅无视他的请求,晚归时,他拒绝对舅舅的玩笑微笑,这也是一种微妙的反抗行为。这些反抗行为表明,男孩的行为基于情感的冲动。然而,当他到达阿拉比时,他的冲动与理智之间的界限开始模糊。他在瓷器店前犹豫不决,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当店员询问他时,他含糊地说他只是随便看看。
因此,所有这些幼稚冲动与理性成长之间的模糊,揭示了男孩成长过程中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4.2. 白昼与黑夜传统意义上的打破
从语言风格来看,乔伊斯在描述白昼与黑夜时,运用了不同的语言风格和表现手法。白昼的描写往往显得平淡无奇,甚至有些压抑;而黑夜的描写则充满了神秘和张力,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这种语言风格的对比,不仅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效果,也使得白昼与黑夜的对比更加鲜明有力。
例1:
“一个漆黑的雨夜,我独自一人来到牧师去世的房间,这里寂静无声……双手紧扣,直到颤抖,我一遍遍地自言自语:‘哦,我的爱,我的爱!’”[12]
“我起身离开了房间,来到了顶楼,这里平时没什么阳光,所以有些冷,但没人打扰到我。我觉得自己挣脱了某种束缚,于是放声歌唱起来,身上暖洋洋的。黑暗中,我猛然认清了自己:我只是个被虚妄驱使、嘲弄的被造物罢了。凝视着无尽的黑色,我的心里痛苦与愤怒在熊熊燃烧。”[12]
无论是小男孩对曼根姐姐强烈情感的表达,还是最终的理性顿悟,这些场景都与黑暗和寂静密切相关。然而传统意义上,黑夜象征着黑暗和绝望,但在这篇小说的语境下,它同时也是情感抒发和自我顿悟的背景。在漆黑的雨夜、空无一人的屋顶和断电的大厅中,男孩得以释放对邻居姐姐的强烈情感,并在黑暗中寻找慰藉。
例2:
“每天早上,一切照旧。只是我从未真的和她搭讪,大多是些只言片语的交流,她的名字就像个魔咒,一听到我就会心头撞鹿,激动不已。”[12]
“后面几天我都精神恍惚,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之间,我的心恨不得立马就飞到阿拉比去,那几天,学校生活变得无聊,我也什么事都定不下心来,什么都不耐烦。”[12]
在大多数人眼中,白天充满希望、明朗和理性,但在小男孩眼中,却充满了混乱、暧昧和失望。从接受去阿拉比的任务开始,白天上学的时间变得模糊,学校的功课成了他追求爱情的障碍,早晨与曼根姐姐短暂的邂逅转瞬即逝,充满遗憾。只有到了傍晚,男孩才能欣赏到女孩在敞开的门缝中的衣着和动作。白天和黑夜的传统地位变得模糊,黑夜和黑暗不再仅仅象征着绝望,它们也获得了启示、唤醒和希望的功能。
因此,在本篇小说中,白昼和黑夜的地位不再固定,而是以一种非层次和非线性的方式互为补充,审视这两个文本组成部分。
4.3. 纯真与庸俗边界的模糊
从语言风格来看,乔伊斯在小说中运用了丰富的象征和隐喻,强化了纯真与庸俗之间的模糊性。例如,“白色”、“衬裙的白边”等词汇,不仅描绘了曼根姐姐外表的纯洁,也象征了男孩内心对纯真的渴望。然而,当男孩来到阿拉比市场,面对的是冷漠的店员和毫无意义的打情骂俏,这种现实与幻想的冲突,通过语言的反差得以凸显。此外,小说中的黑暗与寂静,不仅是物理环境的描绘,也是男孩内心世界的写照,反映了他在纯真与庸俗之间的迷茫与挣扎。
从人物形象来看:曼根姐姐的形象趋于庸俗化。起初,她被描绘成男孩心中的圣女,纯洁而美好。然而,随着故事的深入,读者逐渐发现,曼根姐姐的真实形象可能并不如男孩所想象的那样完美。她渴望的阿拉比市场,实际上只是庸俗无聊的象征,这种反差进一步模糊了纯真与庸俗的界限。男孩对曼根姐姐的爱慕,更多是基于自己的幻想和理想化,而非对真实个体的了解与认同。
因此,在《阿拉比》中,纯真与庸俗的元素并存,且彼此之间的界限模糊。读者可以感受到男孩对美好理想的追求与现实生活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这种交织为读者提供了更多的解读空间。
5. 研究结论的深化与新意
5.1. 解构主义视角下的成长叙事与个体身份构建
在《阿拉比》中,詹姆斯·乔伊斯通过细腻的笔触解构了传统成长叙事中的线性进步模型,揭示了主人公在情感与认知上的复杂交织。本文认为,这种解构不仅是对个体成长过程的真实反映,也是对当时社会环境下个体身份构建困境的深刻洞察。乔伊斯通过主人公的经历,探讨了身份认同的流动性和不确定性,暗示了个体在追求自我认同过程中所面临的内在冲突和外部压力。
将这一观点置于20世纪初爱尔兰的社会转型背景中,可以看到当时的爱尔兰正经历着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巨大变革。这种变革不仅影响了社会的整体结构,也深刻影响了个体的身份认同。乔伊斯的作品正是对这一时期个体心灵状态的敏锐捕捉和深刻反思,为理解那个时代的社会文化变迁提供了独特的视角。
5.2. 二元对立的解构与性别角色的重新审视
本文在解构《阿拉比》中的二元对立时,特别关注了性别角色的构建与解构。传统文学中往往存在对男女角色的刻板描绘,而乔伊斯则通过主人公对邻居女孩的爱慕及其在市场中的心理变化,挑战了这些刻板印象。本文认为,乔伊斯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展现了性别角色在个体成长过程中的动态变化,以及性别身份构建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将这一观点置于性别研究的学术脉络中,可以看到乔伊斯的作品对当时社会性别观念的挑战和反思。20世纪初的欧洲社会正处于性别观念逐步转变的时期,乔伊斯的作品无疑是对这一转变过程的敏锐感知和深刻反映。通过对其作品中的性别角色进行解构,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当时社会对性别身份的多元认知和接受度的提升。
5.3. 语言的延异与爱尔兰文化的再审视
解构主义强调语言的延异性和不确定性,这一理论在《阿拉比》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8]。乔伊斯通过独特的语言风格和叙事技巧,展现了都柏林城市生活的细腻纹理和复杂情感。本文认为,乔伊斯的语言实践不仅是对传统叙事方式的革新,也是对爱尔兰文化身份的一种重新审视和表达。他通过语言的延异,打破了爱尔兰文化中的固定形象和刻板印象,为理解和呈现爱尔兰文化提供了新的可能。
将这一观点置于后殖民主义和文化研究的框架中,可以看到乔伊斯的作品在构建和表达爱尔兰文化身份方面的独特贡献。作为一位具有深厚民族情感的作家,乔伊斯在作品中既展现了爱尔兰文化的独特魅力,又对其中的局限性和矛盾进行了深刻的剖析。通过语言的延异和叙事的创新,他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爱尔兰文化形象,为后世的文化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深刻的启示。
6. 小结
综上所述,本文通过运用解构主义理论重新解读现代主义短篇小说《阿拉比》,旨在探索解构思想在文本中的体现,并挑战二元对立的狭隘观念。通过对《阿拉比》的解构性分析,从文章结构、叙述视角、人物形象、语言风格等角度出发,揭示了成熟与成长、纯真与庸俗、绝望与希望等二元对立在文本意义上的复杂性和流动性。这种方法通过破坏固定意义的稳定性,拥抱不确定性,丰富了对乔伊斯叙事技巧的理解,并对传统的文本解读提出挑战。此外,本文还进一步在此基础上作出创新性阐发,从解构主义视角下的成长叙事与个体身份构建、二元对立的解构与性别角色的重新审视以及语言的延异与爱尔兰文化的再审视三个方面进行观点陈述,进一步证明《阿拉比》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成长故事,而是对错综复杂的人类经验和感知的深入探索。尽管本文在应用解构主义解读文本时存在局限性,未能完全涵盖德里达及其他相关学者的全部观点,但也进一步揭示了乔伊斯独特的叙事风格和哲学基础,为类似文本的文学批评与赏析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